在高温橙色警报高悬的8月,上海昆剧团延续多年的“夏训”如期而至。拐进绍兴路9号三层小楼,每个练功房都热火朝天。底楼,小型会议室里,昆剧表演艺术家张铭荣在给徒弟说戏;两楼大排练厅,新古典主义昆剧《琵琶行》在磨戏;而顶楼练功房,里间男生在翻跟斗、飞脚,外间女孩排队踢腿。
“当角儿没有捷径,就是要练功流汗。而练功房,就是梦想起飞的地方。”上海市文联专职副主席,上海昆剧团团长谷好好告诉记者:“‘夏练三伏’是戏曲界的传统,也是长功的最佳时机。练功,练一股精气神,更练团队凝聚力。”
练就“飞檐走壁”
《盗甲》是昆丑有名的“五毒戏”之一,剧中神偷“鼓上蚤”时迁身段繁重,有高难度的小跟斗,特别是上房梁“盗甲”时,需动作迅捷、行动轻巧如壁虎。这出戏最初“穿墙”等段落表现得十分简单,最讲究的也不过是一个纵身越过椅背。后经张铭荣改良创新,愈发精彩。
时隔10年,娄云啸再排《盗甲》,重点练习的依然是恩师张铭荣首创的三阶跳。高桌上摆一张椅,只见娄云啸两个纵身外加180度转身跳,稳稳落在不过一指宽的椅背上,又一个凌空翻,自两米多高的椅背轻巧落地。排练厅里,有围观的师兄弟高声喝彩。
毕竟长了10岁,为确保演出时,时迁“飞檐走壁”的轻功能让人信服,这套高难度翻转动作,娄云啸每天要练许多遍。他说:“张铭荣老师都八十多了,还冒着酷暑来给我说戏,没有理由不用尽全力。”相比年少时为完成动作而雀跃,现如今,他更看重在展现功夫的同时,是否准确把握了人物情感。
虽然,观众看武戏更多关注的是功夫,但演员却不能让自己游离于人物外。“《盗甲》的高难度动作设计不是为了惊险博眼球,每一次挑战都是符合情境的再创造。”当初学这出戏时,张铭荣就这样告诉爱徒:“时迁是个神偷,哪怕他的轻功再了不得,也不能丢失那种‘偷感’。”与此同时,对人物的理解也要随着情节推进,比如在他成为梁山好汉后,也要展现他的一份英气。
打通“任督二脉”
在练功毯上挥洒汗水的还有昆四、昆五班的演员。最拥挤的排练厅在3楼,用木窗隔出里外两间,同样的热火朝天。在技导丁芸越来越快的拍子里,女孩子挺身掐腰,以小而快的步子跑着圆场。间歇,还有个别的演员要被她“拎”出来单练鹞子翻身——“脚步扎稳,拧,还是不够好,再来!”高要求才能催生高水准,她鼓励小师妹们:“台下练好了,台上才不怵。”
里间,男演员的练功模式则更直接,200个“飞脚”、200个踢腿,所有动作练习以百数为计。练功也是讲究氛围感的,师兄弟之间会互相较劲,你强,我要比你更强。排练厅一角,贾喆在压腿,但眼神却始终追随练功毯上的身影。因腰间旧伤复发,他没办法给自己上强度,却也不愿在家休息,每天按时来报到。“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同行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不能练功,他既焦急也无奈,“有时看着大家都在练,我是手心脚心都在痒。”
在上海昆剧团,从“昆大班”老艺术家,到昆五班的年轻演员,练功就像是喝水吃饭,是一天也不能落下的事。谷好好说:“‘夏练三伏’不仅锻炼意志,也坚定信念。唯有扛住了最酷热的夏,才能在舞台聚光灯的高温下扎着靠游刃有余地翻转腾挪。”
练功是一辈子的事
即便踏上管理岗位多年,谷好好依旧会隔三岔五回到练功房。昨天,坐在记者对面,她揉着因练功导致的胸骨错位的痛点,这是常年练功落下的旧伤,如今会时不时发作。可即便如此,她仍日日坐镇盯着“夏训”。在她看来,学馆和夏训是昆团培养演员的“基础工程”,不容丝毫懈怠。
昆团“夏训”恰逢2024巴黎奥运会进行时,看着体育健儿在赛场上的矫健身姿,他们拿下金牌后的狂喜或是错失奖牌的懊恼,都会让谷好好不自觉地流下泪来:“演员和运动员很像,舞台就是赛场,绽放的时机往往就是一瞬,但背后是日复一日永不停歇的枯燥训练。”
她用自己和史依弘小时候默默比拼的故事激励年轻人:“卷,没有必要,但竞争意识,要有。”她回忆小时候在戏校,史依弘和她分别是京、昆班的武旦,两人都是习惯泡在练功房里的人,她们互相鼓励也暗暗较劲,比的是谁更用功、更能吃苦耐劳。
上月中旬,史依弘在宛平剧院连演7场,剧目各不相同,谷好好坐在台下,为好友鼓掌,也从心底里为她骄傲和自豪。去年,史依弘肩椎受伤,扎针三个月才得以缓解。而现在,谷好好也因练功导致胸骨错位,连带肩颈旧伤复发。面对伤病,她习以为常:“练功哪有不受伤的,但既然选了戏曲这一行,练功就是一辈子的事。”
(新民晚报记者 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