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剧里,爷叔寒心离开前,对宝总讲了句重话:“我尽心尽力为你盘算黄浦江的事情,你心里装的却是苏州河的勾当!”
爷叔是旧时代走过来的人,一江一河的比喻很含蓄,懂的人自然会懂。
瑞雪苏河湾 方忠麟 摄
苏州河,发源于苏州吴江区太湖瓜泾口,全长125公里,以北新泾为界,上游被称为吴淞江,下游则称苏州河,在上海黄浦公园北侧外白渡桥以东汇入黄浦江。
苏州河自古就是富庶的吴地重要的航运枢纽,催生了几乎大半个古代上海。后用了100年成为搭建国际大都市上海的水域框架。它是黄浦江的支流。
上海的近现代工业文明和工人阶级,很大部分起源于苏州河两岸。相比通往大海的黄浦江,连接江南腹地的苏州河没有浪奔浪流,没有激荡澎湃,却是烟火的,记录的,光怪陆离、充满情欲、承载某些秘密的。
在历史上,苏州河曾区隔着南岸租界和大部分是中国统辖区的北岸,因此也成为社会圈层与文化群落的某种分隔。
相比黄浦江,苏州河的变化仿佛寂静无声,回望却是翻天覆地。当年娄烨镜头下的苏州河,已不知不觉流露出大时代的感觉。上世纪90年代,建筑师的空间实验复活了苏州河畔绵延数公里的旧仓库群落,也挽留了上海的部分往昔。
这几年我开始逐渐重新认识苏州河北岸,尤其是虹口。无论如何,虹口的基底就很文学,很复杂,很谍战。我也时常会去那段即将与黄浦江汇合的2公里苏州河边走走,在涨潮时很潋滟,很梦幻。
外白渡桥是苏州河人生的最高潮。有人总结国产谍战剧都有个套路:如果发生地在上海,跳舞不是仙乐斯就是百乐门,敌我双方室内的书橱后必有暗道,日本特务高官都有穿和服下围棋的桥段……更重要的是,走路必经外白渡桥。的确,太平洋战争爆发前的上海,虹口日占区和公共租界之间的重要通道,就是苏州河黄浦江交汇处的外白渡桥。它是当年谍报人员经常出没的场景地,昔日在解放上海的战役中,也曾发生惊心动魄的故事。
外白渡桥也是外滩万国建筑博览群的起点,在上海城市发展和构建上海想象过程中发挥着巨大作用。它不仅是一座桥,更是一个文化意象。外白渡桥提升了身为内河的苏州河的浪漫张力、想象空间和情绪价值。
按我的理解,在《繁花》剧里,苏州河这个意象是晓风残月、痴男怨女、暧昧缱绻,爱而不得,是人情,是归途,是舒适圈;而黄浦江则隐喻了前途声名、事业财富、风云际会、波谲云诡、世纪狼烟、激情冒险、时代风口、浪奔浪流,如果说情感,也是恨海情天这种量级的……苏州河对应的是小道,黄浦江对应的是大道;苏州河是阴的,黄浦江是阳的。纵观全剧,与宝总相关的四个女人无一是恋爱脑,但宝总却总是在搞事业的时候,顺便搞一些暧昧,被情义捆绑磋磨,活得表面上是“黄浦江”,内里实为“苏州河”。
不过,当爷叔自认为为宝总盘算“黄浦江”时,站在时代高度回望,在资本市场博弈、想成为南京路庄家的宝总或许才是在黄浦江搏击入海的一尾鲶鱼。黄浦江能吞噬一个人,也能托举一个人,可以是南墙,也或许是蓝海。
黄浦江是长江汇入东海之前最后一条支流。以黄浦江为界,尽管岸线荟萃了魔都建筑景观的精华,但东岸与西岸却更像是两个全然不同的城市。多数人认为,真正的上海,在黄浦江以西苏州河以南的象限里,两个要素缺一不可。真正的上海在静安寺,在淮海路,在徐家汇,在新天地,在武康路,在虹桥、西郊……真正的上海在《繁花》的地图里:在外滩27号,在黄河路,在进贤路,在和平饭店,在华联商厦、在汾阳路,在宝总第一桶金的掘金地——静安体育馆,在麒麟会的神秘游泳池所在地——南京西路的上海体育俱乐部……真正的上海在千沟万壑的人心深处,那些百转千回的“不响”或声东击西,遍布本城人特有的接头暗语。尽管在这些区域和心域,上流社会和小市民生活近在咫尺。就像吃着龙虾和“霸王别姬”时,还念着深夜的泡饭酱瓜,这样的心理逻辑在真正的上海毫不违和。
一江一河与不远处的深海,让上海有了大码头的结构和无尽的史诗感。《繁花》剧大结局,宝总翻盘的筹码和底气,就是当年他与发根在股市上赚钱后买的20亩土地,在浦东川沙,他回到了他的“苏州河”。20多年后,这里成为上海迪士尼乐园地块,又成为了他的“黄浦江”。也因此,阿宝依然是宝总。他说“唯有土地与明日同在”,来源于《飘》,这是白月光雪芝最喜欢的书。
在我看来,上海这一江一河是互为托底的。《繁花》讲的其实是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宝总是认人情的,自始至终,汪小姐、玲子、李李、雪芝、陶陶、发根,都是他的苏州河。(何 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