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表十分温婉的罗小慈,表达艺术见解时十分坚定:“就民乐做民乐,有什么好做的呢?”
第39届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里,令人非常好奇其呈现的,正是上海民乐团与腾讯音乐合作、全部由演绎AI作曲、民乐团呈现的《零·壹|中国色》。“创作,就是把有限的素材用到无限。”要谈罗小慈,就要看她担任艺术总监的音乐会。
《零·壹|中国色》:突破AI民乐曲库的有限
腾讯音乐透露,AI作曲已经可以熟练“掌握”古典、摇滚、流行这三大类曲风,但是因为其民乐曲库有限,还未“掌握”民乐作曲——所谓“掌握”,就是指AI大量“学习”曲库之后,基于细腻的模仿,“创作”出新作品的能力。
罗小慈则纯粹出于艺术家的好奇心,早在两年前就琢磨AI如果与民乐结合,会有怎样的惊喜?因而,《零·壹|中国色》在中国音乐史上的突破,在于AI对民乐了解的“有限”与上海民乐团力求突破观众对民乐期待的“有限”。这将是国内首部由AI与民乐团合作的音乐会,4月13日、14日将于1862时尚艺术中心首演。上海民乐团团长罗小慈透露,目前已经联排了5次。
“我们要考虑的是,观众在这个80分钟的演出里听9首AI作曲的作品,能得到怎样的情绪价值?这个更重要”,她抬头,凝视远方,“我们是要营造一个梦。”
联排已经给她带来了惊喜,例如AI为阮作曲的曲目,“乍听起来有点呆萌,没有人类作曲家写得那么复杂,但是有爵士曲风,耳目一新。”AI最初为笙作曲的曲目则有点走偏:“可能是因为采样不够丰富,第一感觉像是管风琴,偏西方。”于是,罗小慈建议,是否可以从国风游戏音乐里再找找素材?他们还在乐器编制上做了大量尝试,笙与手风琴“搭配”听起来不理想,古筝与电吉他、电贝司和鼓的“和声”就颇为成功,竟然开发出古筝的“妖冶”气质……罗小慈也敬佩那些工程师:“一个个都很厉害,各种指令输入,一通修改,曲目就进步神速!”
罗小慈-古筝与打击乐《绽放》
有时候,AI作曲中会有休止符,但是民乐演奏家未必会在这里休止,反而更符合情绪流淌……这台音乐会,就是AI、人与民乐的同步创新。
《海上生民乐》:突破音乐厅舞台空间的有限
在上海音乐厅驻演了四五轮的《海上生民乐》,是一个多维角度都值得深入探讨的演出项目。近乎百年历史的音乐厅本是南京大戏院,本身就是一座值得阅读的历史建筑。《海上生民乐》,2014年诞生之初是一台音乐会,但是此番要改成“文旅融合”的“驻演”项目,显然需要做加法。
罗小慈在演奏 郭新洋 摄
于是,罗小慈就思考:凭什么能吸引社会各界全年龄段观众来了又来呢?她首先面对的难题,就是在音乐厅里制作一台秀。音乐厅的舞台设施与剧场完全不同,无论是舞台高度、景深还是灯架设施乃至通道宽度,都不适应于戏剧或者秀。她曾想把一台马林巴搬上舞台,工作人员说不行,马林巴会堵住台口……与此同时,他们还要解决在30秒内十几面鼓在舞台上就位……有限的空间,赋予他们突破的理由。其次,罗小慈要想:如何在最短时间内让观众领会当代国风的美?
民族乐器个性十足,远不如西洋乐器纳入交响乐队的“和谐”——例如,唢呐根本不需要话筒;但是古琴、阮、琵琶等都需要“有品质的扩音”,仅仅声效就需要高度动态平衡。
舞蹈家黄豆豆与古筝演奏家罗小慈合作表演《墨戏》 郭新洋 摄
服饰,也十分讲究。“出现过的服饰不要、出现过的款式不要、有明确朝代感的不要……但是,要符合全团高矮胖瘦各个演奏家,他们无论是谁穿起来都能被‘拔高’,而且袖管不能太宽大免得扫到弦……”罗小慈对服饰的观点很精辟:“好看,就是这身服装在台下坐着聊天时也不违和。”
《海上生民乐》中,笛子高手赵韵梦身披拖地大氅,有一个一边吹笛子一边360度转身的动作——“观众都以为她脚下有个转台,其实不是的,是她靠自己的双脚做的‘自转’。”罗小慈透露,因为硬件条件有限,所以演奏员都“变”成了演员:“韵梦要练就一番自转的同时,注意自己不被拖地大氅‘裹’进去的足部功夫,与此同时还在吹笛子……”“负担留给自己消化,功力在内部发生……我也乐在其中。我们就是要把美都给到观众,我们就是专业干这个的,否则要我们干嘛呢?”
罗小慈在《海上生民乐》排练现场 王凯 摄
最终,《海上生民乐》驻场秀,就成为多媒体几乎“笼罩”住一楼前半部观众席的穹顶式投影,营造出幻彩氛围的高级审美民乐秀。“‘海上’就是‘上海的’,‘民乐’与古诗词里的‘明月’谐音,‘生’的意思又十分积极向上……这台秀就真的成为观众反复来刷的唯美剧目。”
《海上乐谈》:突破院团实物展品的有限
上海民乐团在新华路上有一幢小洋房。小洋房的一楼,被刷成一个如同美术馆一样的“白盒子”,大约300多平方米的空间里,展品仅有几本乐谱手稿原件、陆春龄使用过的笛子等几件实物,但是墙上却都有大大小小的屏幕。进门左右手的两堵白墙上,是展现民乐团历史事件、与墙一样长的屏幕。中间可供演出的空间,有一块顶天立地的屏幕。一旁,还有一个投屏于墙、类似“跳舞机”玩法的编钟游戏——伴着《春江花月夜》的节奏和墙面上快速下坠的圆点,直接用手拍影像勾勒的编钟,就能“奏”出旋律……这个互动性极强的游戏,颇受欢迎。
在隔壁,还有一个以三面投影,投射一部民乐动画片的空间。罗小慈说,一开始的方案还是这个三面墙壁,中间一个电视机屏:“我们现在人人都手持一个屏幕,我为什么还要看个小电视机呢?”于是,这三面墙都成为动画片的延展,不仅有十二生肖主题的可爱动画,还有民乐团的相关作品呈现……
这里时常举办面向民众的“海上乐谈”民乐普及、演出、讲座等活动。通过网上预约,每次进入50位左右的爱好者,能与民乐团的演奏家一起立体感受民乐的现代表达。
从来没有一个院团的展厅如此独树一帜——屏幕远远多于实物。屏幕的虚拟与展品的实在,屏幕的现代与展品的年代,都形成一种“对照”,能让观众的思绪,在虚实之间来回“穿越”。有前瞻性才能做到现在刚好流行。
这个空间,也贯彻了罗小慈说的:“不要为民乐而做民乐”。有些院团的展厅不开放,有些院团的展厅挂满了实物,但是没有一个院团的展厅如此兼具历史与现在,并且实物如同点睛。罗小慈认为:“减少不是简单。不需要外在、表面的点缀。”
上海民族乐团
2014年罗小慈开始担任上海民乐团团长之际,就定下了发展方针12字:民族音乐、当代气质、国际表达。2016年成为当年中国国际艺术节开幕式的音乐会《海上生民乐》是第一部实践案例。10年来,他们推出的作品,从音乐会版到驻场秀版《海上生民乐》;从《云之上》到即将上演的AI作曲的《零·壹|中国色》——都是在赋予民族音乐当代气质和国际表达的路上。
作为一个以守正创新为己任、顺应文化新质生产力发展的民乐团,上海民乐团始终在符合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核心,赋予民乐更具现代审美、符合技术发展的惊喜。这难免会带来莫大的挑战。例如,AI肯定就让平庸的作曲家心慌。
虽然罗小慈坦陈:“每一次有限制的创作,都有点如履薄冰”,但是对于美的追求,她坚定不移:“鼓励有时候是废话,不解决问题。每一次,我们都直接说问题。我的工作是打造美,但是打造的过程不一定会很美……作品要‘搞干净’,那就是‘处理垃圾’。”(朱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