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见秋风起而思家乡的菰菜羹、鲈鱼脍,我在秋风起的佳节里不由得思念家乡的鸭子鲜味。早年“双抢”时节,生产小组给每户人家在田畈的河塘上划分一段,用于晒稻草。我挑着鸡笼鸭笼,赶着鹅群,到河塘放牧。放鹅放鸡,不费劲。讨厌的是鸭,一不留神,不是下田就是下河。鸭子也有可爱的时候,那是在自家菜园里掘蚯蚓给雏鸭们吃,小鸭子们欢唱抢食的场景。许多人只知绍兴三黄鸡的味美,我要说的是绍兴麻鸭的那个味道,真鲜。
绍兴麻鸭,很有名。古越之地近海,多沼泽,绍兴的鸭子应该是先民们将野鸭长期驯化而成的。陆游《稽山行》诗云:“村村作蟹椴,处处起鱼梁。陂放万头鸭,园覆千畦姜。”如果你到绍兴柯桥的安昌古镇走走,看到的一道风景线就是一排排挂着的酱鸭。酱鸭是常用的冷盘,下酒过饭两皆宜。日常生活中,农家养几只鸭子,母鸭生蛋,公鸭用来送礼或待客。家乡饮食习俗,生病不吃鸡肉鸡蛋,却可以吃鸭肉鸭蛋,故而鸭子鸭蛋也用于探望病人。鸭蛋的另一个用处是腌咸蛋。好吃的是咸蛋黄,流油的那种。绍兴咸鸭蛋味道不逊于汪曾褀先生家乡的高邮咸鸭蛋,不过双黄鸭蛋可能要少一些。
以前按当地风俗,女婿每年要到丈人家望端午节、望八月半。带的礼物中,通常有两只雄鸭。雄鸭个儿适中,煮熟之后,可斩两碗鸭肉。白斩鸭肉蘸酱油,鲜嫩味美,胜于鹅肉、鸡肉,而且不肥腻,最适于夏天。鸭汤,放入青菜、杭白菜或药葫芦片,做成鲜味菜汤。吃饭时,毛脚女婿比较斯文,如果是结婚多年的光脚女婿,会先夹一块鸭肉给丈母娘,再夹一只鸭脚掌给岳父,给自己也夹一只鸭脚掌。翁婿俩啃绍鸭脚掌,下绍兴老酒烧酒,其乐融融。
“双抢”忙季过后,是女婿们望八月半的最佳时令。说是望八月半,却必须在农历七月半之前完成。新订婚的毛脚女婿第一年到丈人家望八月半,穿上崭新的的确良长袖衬衫,显得有点拘谨。那时候,普通农家还没有电风扇,毛脚女婿一手轻挥扇子,一手拿刚炒的葵花籽,斯文地吃。扇子,通常是新买的蒲扇,用干净的布条镶边。毛脚女婿心里期待的却是麦草扇。家乡一带年轻女子都有编制麦草扇的手艺。麦子收割后,剪取麦草,加工后,编成麦草辫子,再绕缝成圆形,装上竹柄,便制成一把麦草扇。扇子圆心位置缝上一个绣花。绣花的图案,多为绿叶黄蕊鲜红的太阳花,边上还有一只展翅的蝴蝶,或者“一心向党”的文字。过了一会儿,姑娘拿来一把自己编制的麦草扇,说:“这把麦草扇,用用看,风凉不风凉。”小伙子赶紧接过扇子,还没有挥动扇子,却连声笑着说:“风凉,蛮风凉!”
拔鸭毛比较麻烦,尤其是脖子和头部。在毛脚女婿吃瓜子的时候,母女俩抓紧时间拔鸭毛。姑娘今天穿的衣服整洁大方,衬衫上有小小朵朵花样,系在腰上的围巾是新的,腰身自然收细,显出苗条的身材。明亮的眼睛看着手中鸭脖子上的细毛,手指有节奏地动作,长长的眼睫毛,宁静专心的神态,缕缕情意,倾注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