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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入寻常百姓家
陈甬沪
年少时,父亲去广州出差带回一对塑料外壳热水瓶,红得像团燃着的火,成了邻居间的新鲜物件。那时候,弄堂里的灶间或堂屋,要么立着竹壳热水瓶,浅黄色篾条缠得紧实,摸上去带着草木的糙感,一不小心手还会被篾刺到,提手处的竹爿只有用旧了才顺手,瓶胆稍碰桌角,篾条会“咯吱”响,像提醒你小心;要么是搪瓷壳的,表皮但凡磕掉一块瓷,黑铁皮间的疤块很难看;而这对大红塑壳热水瓶显得晃眼,提手是同色塑料弯成的弧,丝滑又牢靠,指甲划不出印子,脏了拿抹布一擦就清爽。
我记得,有天放学回家,父亲在客堂间叫住我,要我对着这热水瓶写一篇说明文。许是那时常被父亲要求临摹物件写作,日子久了竟摸出些门道,后来写文章从不像同学、同事那般犯怵。那天的文字里,我细细对比了竹编、搪瓷与塑料壳材质的不同,从色泽到触感,从耐用度到模样,都有描写,父亲看了连连点头,还有一卷水果糖当奖励。
塑壳的这抹红很快便成了弄堂的“明星”。邻家大哥阿祥结婚时,阿祥妈来借红塑壳热水瓶,说放在新房梳妆台上当摆设。她是我妈30多年的小姐妹(那时不叫闺蜜)。闹新房那天,大家还围着新房这对热水瓶,啧啧夸奖呢!后来弄堂里好几对新人在婚房都用塑壳热水瓶撑过场面。
那年学校组织去崇明学农,我带着它成了班里少数拥有塑壳热水瓶的学生。那抹红陪着我在田埂上穿梭,夜里倒出热水泡脚时,暖意从脚底直蹿到心里。可还是来了意外,一天开完班会回寝室,天已擦黑,我在田垄上一滑,热水瓶“哐当”一声滚出去老远,我大叫一声急得跑过去捡,心想这下完了,可这塑料热水瓶在地上打了个滚,外壳连道划痕都没有,晃了晃瓶胆也没碎。可第二天它就“罢工”了,带回市区才知道,是内胆的保温眼摔坏了,那阵子我捧着空壳子,心里空落落的好多辰光。
没过多久,塑壳热水瓶像春天的蒲公英,乘着风飘进了更多人家。颜色也多了起来,孔雀蓝像浸了水的天,果绿色透着生机,米白色干干净净,有的瓶身还印了几何图案,虽不如搪瓷壳那般花哨,却带着股清爽利落的新派头。竹壳的渐渐被大部分人家弃用;工艺革新后的搪瓷壳,样式也不断翻新而成新宠,传统铁皮围桶式搪瓷壳只有少数人在使用;塑壳热水瓶则模样翻新速度更快,使用更轻便,外观更精巧,同时价格也便宜,更受大家喜爱。
当年我结婚时,阿祥送了一对铝质金色热水瓶做贺礼。那瓶身雕着龙凤呈祥,金闪闪的煞是喜庆。老房子拆迁时碰到阿祥哥,他还念叨着:“再也没有哪样物件,能像当年那对大红塑壳热水瓶风光了。”如今讲究并倡导“断舍离”,可这对铝质龙凤呈祥热水瓶,还有那只红塑壳热水瓶,我还舍不得丢。它们就摆在阳台的柜子上,阳光照过来,能看见时光在壳子上留下的细痕。其实舍不得的不是物件,是舍不得岁月里,对写作养成的感恩,对新鲜物件的雀跃;那一缕缕热,暖乎乎的,藏着心里最柔软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