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音

对于观鸟人来说，墨脱是一处神奇之地。十月，从林芝经波密进墨脱，然后返回，短短一周多，随着海拔的变化，穿过秋、夏、冬，周边的生境也有各种变化，从高山草甸到热带雨林再到针叶林……有时一天里气温陡升，早上还是秋裤棉服，午饭时就得找地方卸下保暖层。

进入墨脱的第三天，我们在树王森林走了一个上午，又在雅鲁藏布江边看了高踞大桥钢缆的猛隼和在岸边巨石上蹦跳的紫啸鸫。喜欢流连水边的紫啸鸫在浙江也算是常见的鸟，以惊涛为背景，整只鸟的气质都显得不同。当晚在背崩乡一家餐馆吃饭。一行连司机共十六人，晚饭时照例坐两桌。上菜的节奏有些飘忽，最后来了鱼香肉丝和麻婆豆腐，这时我们已聊了一程吃了许多，不再有余力。本着“总要尝尝”的想法，将勺子伸向麻婆豆腐，刚入口，不由得惊呼“好吃”。

很久没吃过这么好的麻婆豆腐。豆腐的质地、汤汁的浓稠度、麻辣的配比，无一不恰到好处。小c说想起多年前第一次吃的陈麻婆总店，我想到的却是毫不相干的一家店。和朋友们在克罗地亚自驾旅行时，途中停车进了牛排店，我们不想大中午吃牛排，点了海鲜面，意外的是，水准远超此前在意大利的贵餐厅，面条是手工现做的，海鲜也毫不含糊，我们迅速扫光一份，又叫了一份。有时厨师的水平体现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地方，无论是克罗地亚那家餐馆还是背崩乡这家，都让人有种“好菜藏角落”的感慨。尽管吃饱了，为了麻婆豆腐，我又盛了米饭。墨脱的米饭是当地红米掺白米煮的，很香。

饭后有夜观的安排，车回到住处，各自取头灯和手电筒。墨脱格林村的住处是政府统一装修的，各家风格差不多，名字干脆是“一号民宿”“二号民宿”的编号。从介绍看，民宿收入一部分给户主，还有些用于公共基金和村内分配。房间在二楼，门口的场院晒着带壳的红米。可惜我们早出晚归，没能和民宿主人有什么交流。往村后道路走，一路走走停停，灭掉手电，周遭是久违的黑暗，适合看星星。正如很久没吃过那样好的麻婆豆腐，我也很久没看过清晰的银河。

同行的R带了红外夜视仪，带队的Z师说，让他玩“科技与狠活”，我们试试古法。一行人不觉间散成几堆，有的在拍虫，有的试图用手机拍出尽可能清晰的星空。我跟在Z师旁边，看他用手电慢慢扫过树林。褐林鸮在叫，空灵的叫声听起来既远又近。我问，在山上吗？Z师说，就在附近。话音刚落，手电光掠过一对灯泡般的亮点。褐林鸮迟疑片刻，越过我们的头顶，飞到马路另一侧的林中。猫头鹰的飞行无声又迅速，像夜晚的梦。Z师很快用电筒锁定它的位置，我们站在原地，注视它朦胧的侧影。这一刻，头顶的星光，胃中的麻婆豆腐，不到十米远的褐林鸮，收束为单纯的感动：墨脱是个神奇的地方。